一个女子,客居异国,身怀六甲,而身边唯一亲近的丈夫突然消失了。如果是你处在这样一个境地,语言不通,行动不便,无人照拂,你会怎么做?寻死觅活?艰难求生?我想大多数人对于这样一个人生的考验都没能给出很好的答案,但是,她有!而且她还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!她不仅很快摆脱了困境,还不断充实自己,后又回国创业,逆袭成女强人,赢得了众人的尊重,也为自己挣回了尊严,就连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前夫也对她另眼相看,她是张幼仪。
梁实秋对张幼仪做出了这样的评价:“她沉默地坚强地过她的岁月,她尽了她的责任,对丈夫的责任,对夫家的责任,对儿子的责任――凡是尽了责任的人,都值得令人尊重。”
图 | 张幼仪
“土包子”与“大才子”
1915年底,一场隆重的婚礼在杭州举办了。新郎是以一首《再别康桥》而闻名天下的徐志摩,而新娘,是著名银行家张嘉璈的妹妹张幼仪。门当户对,郎才女貌,本该是佳偶天成,琴瑟和鸣。所有人都对这段婚姻报以极大的期待和祝福,但唯有新郎,不是这样的。本该甜蜜浪漫的新婚之夜,新郎徐志摩却草草地履行了丈夫的义务,愣是一句话都没和新娘子说过。
其实两人的姻缘的开始还是有那么点宿命的味道。时任浙江都督秘书的张嘉璈,也就是张幼仪的四哥,在视察杭州府中学堂时,偶然间被一位学生的作文所吸引,作文题为《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》,其文笔气势酷肖梁启超,书法也是笔力遒劲,风骨独具,张嘉璈被这位学生的文气深深打动了。彼时的张嘉璈作为家里的顶梁柱,担着为妹妹们挑选丈夫的责任。了解到这位学生是当地的一位士绅家的独子,家世良好,他当即修书一封,向士绅家提议让自己的妹妹嫁给这位学生。这位学生就是徐志摩。张嘉璈很快就收到了徐志摩父亲的回信:“我徐申如有幸以张嘉璈之妹为媳。”
徐志摩和张幼仪的姻缘就这么被定了下来。二人得知时,反应却大相径庭。张幼仪却如同中国大多数的闺阁女子一样,含羞带怯,只听凭父兄做主。而徐志摩第一次看到张幼仪的照片,却是十分嫌弃地说:“乡下土包子”。这样的开始,早已预示着他们的结局,旁观者一目了然,可局中人却如困庐山,虽迷惘而无从逃脱。
婚后,张幼仪恭谨俭让,每日晨昏定省,侍奉公婆如亲生父母,尽心尽力,对家中的大小事务也是处理得井井有条,赢得众人的尊敬。除却一双大脚不甚符合民间传统文化的标准,她该是个完美的儿媳了。只是,她的丈夫对她却并不满意,对她从来都是不理不睬,不管不顾,话都不愿多说一句。即使张幼仪很努力地想要跟他沟通,想让他了解到真正的自己,对自己改观,而不是一直抱着偏见持漠视的态度。
图 | 张幼仪与徐志摩
“我要成为中国第一个离婚的人”
徐志摩是个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人,对于爱情,对于灵魂的契合看得比谁都重。他对于这个文采不高,思想守旧,和自己毫无共同语言的妻子,绝对没交流的欲望,对他们的婚姻也不抱任何希冀。只是,他虽是新思想,新潮流的追随者,却逃脱不了封建家庭的出身。
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的古训让他硬生生背上传宗接代的责任,他又是独子,不可能违抗父母,而他也没有这个能力。但是,不爱就是不爱,父母可以强迫他结婚,却没有很好的方法强迫他爱上张幼仪。
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,女人可以为了父母,为了家庭尝试着去爱,去培养感情,如张幼仪;而男人,一旦持了偏见,就绝无可能,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没有,如徐志摩。
婚后几个星期,徐志摩就继续读书去了,先是北洋大学,后又转入北京大学,仅寒暑假会回家。而张幼仪始终留在家里,侍奉公婆,也没有再回去师范学校,尽管她内心十分想回去。本来二人就没什么感情,这下又聚少离多,感情更是淡漠。就连儿子出生,徐志摩对妻子都没有过多关怀,只是庆幸自己终于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。
这样子的丈夫,搁现在,都不知道被离婚几百回了。只是,彼时的张幼仪仍是个传统的女子,她天真地相信只要自己孝敬公婆伺候丈夫恪守妇道,丈夫总有一天会因为自己温顺和安分爱上自己。即使徐志摩当面对他说出“我要挑战这个社会,我要成为中国第一个离婚的人”这种话,她也只是惊了一下就平静下来。因为她从小就知道,除非一个妻子犯了“七出”之条,否则丈夫是不能随便休妻的。她被封建思想深深地影响着,殊不知,徐志摩最讨厌的就是这样守旧无趣的旧式女子。
有了儿子之后,徐家父母再也没有阻拦徐志摩海外求学的理由。徐志摩像一只被放飞的鸟儿,逃脱了禁锢自己多时的牢笼,终于飞向了自由的天空。而张幼仪仍旧留在家里,操持家务,侍奉公婆。二人天各一方,如同两条相交的线,短暂相交后,就奔赴各自的远方。
小脚和西服不搭
相隔万里的夫妻俩,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联系。徐志摩每次写信回来,也只问候父母和幼子,半句未提及妻子张幼仪,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。张幼仪的二哥得知徐志摩从未给张幼仪写过信,顿感不妙,他立马向徐家二老提议让张幼仪去英国与徐志摩团聚。本来徐家人不愿意让张幼仪去,但因为徐志摩弃经济学转读文学的举动让他们觉得儿子不安分了,这才同意张幼仪前去。除了可以照顾儿子的生活起居,同时也可以拴住儿子那颗不安分的心。
张幼仪千里迢迢来到英国,当她看到丈夫那没有半分欣喜,而是满脸嫌恶的表情时,她那紧张了一路,兴奋了一路的心瞬间冷却下来。她原以为人非草木,相处了那么久,就算没有爱情,亲情总还是有的吧,更何况她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,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。
两人住在一个叫做沙士顿的小镇上。徐志摩每天忙于自己的事情,对张幼仪还是一如既往,不管不问,不理不睬。甚至每天回家见到她,脸色立马晴转阴,对她的存在表示惊讶和不耐烦,像是在表达:你怎么还在这里。徐志摩的冷暴力和不耐烦深深刺痛了张幼仪的心,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体会到丈夫对自己的厌恶。此刻身在异国,人生地不熟,语言又不通,她倾诉无门,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。不过真正刺伤了张幼仪的是另一件事。
来到英国不久,张幼仪就发现了自己怀孕了。她欢天喜地地告诉徐志摩,却没想到他却坚决冰冷地说道:“把孩子打掉。”张幼仪目瞪口呆,她完全没料到徐志摩会如此绝情。在当时医疗条件还没那么成熟,打胎是有生命危险的。她不满地说到:“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了。”没想到徐志摩讽刺地回答道:“还有人因为火车事故死掉呢,难道你看人家不坐火车了?”她第一次开始质疑这个男人的品德,开始质疑自己的苦守到底有没有意义。
不过,张幼仪还是没有对徐志摩彻底死心,再怎么说,他们在老家还共同育有一个孩子。真正让张幼仪清醒过来的是接下来这件事。
图 | 穿西装的徐志摩(右一)
一天,徐志摩跟张幼仪说要请一位女性朋友来家里吃饭。张幼仪凭着女人的直觉,断定这是徐志摩在外面追求的女子。她虽然有些吃醋,但还是觉得可以接受。毕竟,她也是大家族出身的,对一夫多妻的行为还是可以接受的,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就好。
但是,她惊奇地发现,徐志摩的这位朋友,虽然穿着时尚,谈吐高雅,还是爱丁堡大学的高材生,有着新式女性惯有的靓丽,但是洋装下却是一双三寸金莲。她愣住了,她看着丈夫对她鞍前马后,尊敬有加,那是她从来就没见过的一面,再想起丈夫对自己一贯的冷脸和不耐烦,她十分困惑,一向称自己为新派人的丈夫为何对这位小脚的女性朋友如此欣赏,对自己这位大脚太太却时常不屑一顾。
客人走后,徐志摩问张幼仪对这位朋友印象如何,她脱口而出:“这个,她看起来很好,可是小脚和西服不搭调。”徐志摩听了之后,仿佛被踩到痛脚,尖叫道:“我就知道,所以我才想离婚。”张幼仪终于幡然醒悟,原来徐志摩一直以来嫌弃自己“土包子”不是外在的东西,而是指自己文化浅薄,思想守旧。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努力都没能走进他的心,原来是自己搞错了方向,敲错了心门,或者说,她从来都没有进门的资格。
图 | 张幼仪——蜕变之后
绝处逢生
一周后,徐志摩消失了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身怀六甲的张幼仪求助无门,陷入绝境,她终于看到这段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的末路,也看清了这个毫无担当的男人。绝望的张幼仪每日对着肚子落泪,她想过死,但是为母则刚,她的肚子里还有一条小生命,即使她曾想过打掉他,但是现在也只有这条不被祝福的小生命守在自己的身边了。后来想起二哥还在巴黎,她写信向二哥求助,终于觅得一条生路。
离开英国这个伤心地之后,张幼仪变了。她下定决心,要强大起来,独立起来,不要试图去依靠男人,才能活得漂亮。她终于明白,只有自己独立自主,自信自尊,才能保护好自己,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。雄鹰断喙尚可重生,凤凰浴火方能涅槃。经过了这一次洗礼,张幼仪不再是以前的张幼仪。
在德国医院生下儿子一周后,张幼仪才得到徐志摩的音讯,虽然只是一纸离婚协议书。好在张幼仪对徐志摩已无半点希冀,也没有过多伤心。想来徐志摩是对张幼仪心中有愧,所以不敢自己面对张幼仪,这才才托人送来了离婚协议书。在信里,他竟还找了一个冠冕堂皇而又可笑至极的理由:“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,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,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!彼此前途无限……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,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,其先自作榜样,勇决智断,彼此尊重人格。”
这个男人,为了离婚竟然将自己抛妻弃子的行为把拔高为追求“真恋爱”和“真幸福”,将自己的无耻行径包装成“改良社会”,“造福人类”,实在太过可笑。
张幼仪费尽周折才找到徐志摩本人来商谈离婚事宜。按当时的法律,夫妻离婚需征得父母的同意,所以张幼仪问他能不能先得到父母的同意再离婚,徐志摩慌了。他急切地打断她的话:“不行,不行。你晓得,我没时间等了。你一定要现在签字,林徽因……林徽因要回国了,我非现在离婚不可。” 张幼仪摇摇头,冷笑一声,遂了他的愿。
图 | 张幼仪与青少年时期的徐积锴
凤凰涅槃
张幼仪在德国柏林住下,一边抚养孩子,一边进修了法语和德语,还攻读了幼儿教育课程。在这里,她看到了原来女人还能活成这样,如此独立自主,意气风发。她似乎有点理解徐志摩为何不喜欢过去的自己。她在进步,她在成长,她在蜕变,渐渐从一个男人的附庸,变成自己的女王。
三年后,儿子彼得不幸离世,柏林也变成了一个伤心地,张幼仪回国了,住在上海租界四哥的房子里。她先是在东吴大学教了一学期的德文,后又被人邀请去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出任副总裁,当然这里面时任中国银行总经理的四哥张嘉璈的影响力功不可没。当时的女子银行几乎陷入危机,经过张幼仪的励精图治以及张嘉璈的影响力,终于使银行转危为安。
工作之余,张幼仪还是不忘学习,她感觉自己的国文功底太浅,便请了老师每天下午五点来办公室教自己国文,每天雷打不动,没有一天偷懒。也是,她受过文化水平不高的苦,所以对于自己的学习尤其重视。
图 | 徐积锴、徐申如、张幼仪
除此之外,张幼仪还和几位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公司,也是中国第一家新式的时装公司。这家公司卖出的每套衣服都是根据顾客的身材和品味设计的,为此还专门邀请了从法国和日本学习美术归来的江小歉担任设计师,风格独特出众,引发了当时上海的时尚潮流,当时的女性都以能穿“云裳”的时装为荣。
张幼仪终于凭借本事挣回了自己的尊严,同时也成为当时女性独立自强的标杆。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。没有经历那样的风雨,未必会有如此明媚自信,意气风发的张幼仪。只是,那些痛苦的往事过去了,但不意味着那些痛苦也随风消散了,只是,她选择放下。
虽然张幼仪和徐志摩离婚了,但她从始至终对徐家二老十分孝顺。徐家二老也十分疼爱张幼仪,没能继续当儿媳妇,就当干女儿吧。就连徐志摩再婚的时候,徐家二老还执意要徐志摩征得张幼仪的同意,可见对张幼仪的重视。就连徐志摩本人,也开始赞颂其曾经无比厌恶鄙夷的前妻,在怀念小儿子彼得的文章里,他写道:“她在她同样不幸的境遇中证明她的智断,她的忍耐,尤其是她的勇敢与胆量;所以至少她,我敢相信,可以懂得我话里意味的深浅,也只有她,我敢说,最有资格指证或相诠释――在她有机会时――我的情感的真际。”
这种锦上添花的空话,与之前毫无担当的行为放在一起,任谁都会想要发笑吧。只是往事如烟,对于现在的张幼仪来说,这种话在她心里再也惊不起任何波澜了,她一直是个朝前看的人。
图 | 张幼仪和她的四个孙辈
安度晚年
1949年4月,张幼仪移居香港。在那里,她遇到了一位医生苏纪之。交往了一段时间后,苏医生向张幼仪求婚了。张幼仪问过二哥和儿子的意见,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。1953年,张幼仪与苏医生在东京举行了婚礼,两人相伴二十年,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。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这便是张幼仪的福气了吧。
1972年苏医生去世后,张幼仪就搬到美国住在儿孙附近,每天做做操,上上课,打打麻将,日子过得好不惬意。
张幼仪后来在自传中说道:“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。 若不是离婚,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找到我自己,也没办法成长。他使我得到解脱,变成另一个人。”
文 | 云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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