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北之冬绵长,绵长到其他三季只如白驹过隙,绵长到不给你多少时刻去玩泥巴。在可以去三亚北海厦门大理逃避这延绵的冰冷之前,冰、雪、刺骨的风,就成了桎梏,让人们无可作为地去猫冬,行动力变得缓慢,沉溺于麻将扑克和闲谈扯淡。
工资条里写着高寒补助的他们,最期望的不是买件“貂儿”来让自己感到温暖并颇具排面儿,而是想念着那个万物复苏草长莺飞,飞禽走兽重又交配的时节准时到来,或是,提早到来。
冬季的雪,总是被一阵风吹至消融。城市里,路途两头绿化带中,脏灰色的雪堆做不上几个回合的反抗,既已消残殆尽,变成了水,与黑色的泥土搅和成一幅魂儿画的图形。慢慢地,风变得疾了,继而作高文狂,将雪和泥抽干成尘土,混着上个秋天遗留下来的枯瘪落叶,裹挟到半空中飘动。全部不可巩固的东西,都开端共振,宣布尖锐的啸声。大街与公园,全部的树也都参加其间,摇晃枝杈,应和着,宣布海潮样的轰鸣。
每年这胜似大片刀的春风都或多或少地伤人毁物,时不时地吹落个广告牌,刮飞个彩钢房伍的。即使没亲眼得见,也有老铁拍了发在快手上,看得多了,就算不上奇迹。所以人们便安之若素,一边细心核算着供暖期还余下几天,一边重复擦抹房间里被蒙上的细尘,只等这风一停,天一晴,灰突突的麻雀和黑黢黢的乌鸦之外,天空中也飞起异样的鸟,窗台花盆里的绿色,散到屋子外面去。
他们知道春天必定会来,正如知道河水冰结了又会流动相同。
老艺术家赵丽蓉rap过一句“春打六九头”,六九的头一天就立春开化,大概率是在怹老家唐山。东北开春要晚,辽宁比黑龙江略早,估摸三月下半才全化冻。
在这化雪与入夏之间,才是东北的春天。从街上的榆树萌出了一层淡绿开端,到满树粉白的杏花开败了完毕,日历牌上薄薄的几十张,零零散散地撕完,便是东北版春天故事的厚度。一个来月的天朗云舒和明丽柔暖像是依例又吝啬的定额配给,一眨眼的白日烟火,也实打实地透出春的音讯。
真实要土地冒绿,得要过了春分,二十四节气里的第四个,万物生长,昼夜平分,燕子从南边飞返。再到清明,下一场响雷挂闪噼里啪啦的雨,空气转为潮暖,黑土下的岩层反射出的热量日日渐长,泥土中的种子悄然复苏,万物回春、焕发撒欢儿,似乎就在一夜之间。
与此同时,郁郁宅了整整一冬,脱离广场舞和暴走队团体温暖已久的大姨们,也如枷中困兽,跃跃欲试,小刀儿和锄把儿磨至冷森森寒光四射,时刻预备扑向郊野里行将破土的野菜们。
草木萌生,总使人唏嘘,古人或咏“春潮带雨晚来急”,或叹“浅草才干没马蹄”。今人稍微浅陋些,抄句“全部都像刚睡醒的姿态,欣欣然张开了眼;山朗润起来了,水长起来了,太阳的脸红起来了。”之类的感春梦话发在朋友圈里,也不论人家朱先生发没发原创声明。
只可惜这些骚客们念兹在兹的润如酥般的春优点,彻底不在大姨们的聚集规模之内,在她们脑海中熠熠生辉的春日恩物是苣荬菜、小根蒜、芨芨菜和婆婆丁——东北四大祛火名菜。
在早东北有春荒,青黄不接时,挖野菜是为果腹活命。现在人人日子皆有寄予,除了穿相同式的运动服,戴白手套,踏着网络金曲的节拍,跳整齐划一的舞之外。“食不可不应时”,也成了东北大姨执着的,放之四海皆准的,逾越温饱的寻求。更何况一冬下来城市大街的雾霾旋绕、会集供暖的连烘带烤,让从朋友圈大众号学到了摄生关窍的她们,亦如广州人般,对体内的虚火日益敏锐了起来。所以,兹当各种野菜一冒尖儿,中老年妇女们便难敌其引诱了。
那些被孙子闹又哭、老伴儿打呼噜困了一冬的魂灵,总算要寻回自己的话语权。她们早早醒来,一辈子没睡过懒觉,也不知是不是是没有福,定定神儿起床,趴门缝儿瞅瞅客厅沙发上,看着电视入眠、依旧鼾声如雷的老伴儿,再去洗漱,镜子里的自己,曾是厂里最美丽的姑娘,那如同仍是昨日的事儿。叹句时刻都去哪了,遂系上最美丽的纱巾,像个要与旧年代分裂的起义者,热情丰满,倍感年青。关门儿穿鞋拎筐,北陵南门儿调集,即使清晨的风还有点硬。
国家照料民生,给全部的公园都免了票。城市之中,只要这儿是大片绿洲,强身健体修摄生息之处无意间成了野菜生长最好的温床,不管数量仍是质量,远远胜过那些小区楼下花坛旁、人行道边砖缝里孤疏瘦弱的同类。哪怕本地报纸电视大众号的日子版再三念想念叨地提示咱们,“野菜主张仍是不要公园去挖”,怕如果挖到喷了农药的,也阻止不了容光焕发的中老年摄生战略家们,啸聚于此,演一场一年一度“婆婆们大战婆婆丁”的荒野求生真人秀。
大姨们头围锦丝亮纱巾、足蹬健步运动鞋、身穿防水冲锋衣、面戴帛棉白口罩,左手提篮、右手持刃,或成群结队,或单独SOLO,排成散兵线,脚步轻缓慎重,顺着草地一路搜索曩昔。既似一场被团体催眠招安,难以描画的植物崇拜典礼;又像相同手持匕首与铁铲,逡巡于一九四三年斯大林格勒街头,屏息凝思摸排地雷的装备工兵。只不过她们口中哼着的不是《崇高的战役》,而是毛阿姨的那些暖曲,似乎逝去的韶光依旧有情可依,有梦可寻。
野菜易生易老,汲取露,汲取雾,汲取大地的血与肉,快高长大,抽条散叶,在时间短的寸金岁月里以最快的速度繁殖。几场雨曩昔,就一蹿老高,遁形于四周相同老高的野草里,浑身老筋硬骨,再难找见。而经验老到的大姨,能在最精确的时刻里,挖出最好的野菜来。比如婆婆丁,爬行在砂石地里的那些,锯齿状的叶子新鲜柔软、绿短白儿长。剥开周围的杂草,指甲盖一掐,太嫩或太老的都不要,嫩的水大没味儿,老的粗涩扎嘴,只合喂兔子了。
手巧不如家什妙,挖野菜如近身肉搏,讲究的是寸短寸险,长武器不可,锄把儿和小刀儿最为趁手,也有大姨手持神器,退休前托车间搭档以天山寒铁精心打造,图样仿自老毛子AK47的专用枪刺,且将平直刃条弯成半管状,与洛阳铲做了创造性的有机结合,粗看乌黑黯沉、略有锈迹,实则重剑无锋、大巧不工,实用主义的工业设计全面碾压虚有其表的视觉美感。使将起来百撅不折、事半功倍,一瞬间就能挖上一小筐。并且毫不伤根,由于根也是要吃的。
挖野菜也要有专属利器
东北中老年妇女,遍及都有喜怒形于色、交浅而言深的特色,一起挖个野菜,很快就能和周围的人唠得热暖洋洋。边走边聊,从鸡蛋提价的柴米油盐到儿媳难缠的家长里短,信息全方位立体沟通,但目光却须臾不离地上。兹一瞅见隐现在杂草中的野菜,便猱身而上,抄锄把的抄锄把,抄军刀的抄军刀,找准方位,深挖入地,凝思屏息,连根撬起,敲落散泥,归入筐里。动作行云流水、趁热打铁,将日常事物是怎么散宣布光辉的,以在东北挖野菜这个行为演绎得尽致淋漓。
人群里,偶然也点缀着几位穿运动鞋,端臂膀拖腿,手捏十分 6+7的半身不遂者,以蠢笨又火急的姿态行走和观看,亡羊补牢地博览春色。东北中老年男人中盛产此病,究其肇因,除气候苦寒,心脑血管更易崩盘之外,大略由于有太多酒精灌进胃中,融入血里。甚者,一日两悠,全年无休,口说不得已,不喝办不成事儿,但打心眼儿里,仍是依靠这种活法。病发后,悔不及,若早以茶替酒,把老伴儿采回的野菜纳进日常饮食,想也不会流浪至此。
繁忙了小半响儿的大姨们,在联手开辟的野菜边境旁相互挥手告别,肘间的小筐里盛满了各自丰实的收成。关于被重工业城市文明抚育生长的她们来说,这是最具治好感的食物,那困在窗台花盆里的绿色,总算散到了屋子外面,旋即又被清清亮亮地采了回来。一整个冬季,酷寒、冰雪、雾霾和日子带来的压抑从头获得了纾解,人与自然还有土地,再次树立起了衔接。回走,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老伴儿,顺路捎家两个大饼子,野菜配粗粮,才是牢不可破的典礼感。
巴掌心大的婆婆丁,还没抽葶开花;刚出四片叶的苣荬菜,仍是紫红色的嫩芽;通通归堆儿洗净,掐去须根,冷水拔苦,焯烫攥干,点盐凉拌,淋勺小磨香油,就能佐餐。别看粗陋,宝钗探春要吃的枸杞芽儿,不过也是个油盐清炒,吃野菜,图的便是个清亮。而芨芨菜则是野菜里的清流,一不腥苦,二没怪味,幽香还带点甜,调馅也好吃。整块素鸡,一齐细切清炒,再拌上点粉条头儿,野菜包子馅儿就算妥了。一锅蒸得,满屉的洁白裹碧绿,一掰开,鲜汁直流,两口吃一个,那得怪嘴不可大。
再说小根儿蒜,小指肚儿巨细,溜圆白胖,趁正嫩,也是个凉拌。不过调料变成了糖、醋、味素、辣椒酱,朝族阿妈尼的路数。酸辣甜和小根蒜的辛香气一齐发力,便是舌尖上的BIG BANG。
配上苞米面饼子,粗粮爱好者的梦中天堂。再不然就整个小根蒜摊鸡蛋 ,得用笨鸡蛋,皮红黄也红,趁着油热时下锅,摊出一团金黄香嫩,解馋又下饭。不过,即使各样照料,在东北,也不算最高礼遇,对待一筐新鲜野菜最正确的酬谢,仍是要从炸一碗大酱开端。
许多地方的味觉根底,都树立在某几种调料和腌菜之上。在东北,大酱才是舌尖暗码的关窍,是构建本地魂灵的几种事物之一。据牢靠材料称,东北人盘中的菜蔬只要两种命运:能或不能被蘸酱生吃,野菜显着被倾向于归为第一种。
婆婆丁、小根蒜、柳蒿芽、苣麻菜这种种淡绿,披着未沥干的清水,利索地折上几折,一起卷入干豆腐里,再配上一盆新炸的鸡蛋酱,咬一口蘸一下,蘸一下吃一口,甘苦咸鲜香在口腔里回旋,才是东北人饭桌上,真实的开春月令。
文 |姜程允
图 | 作者供图,部分来自网络
螺蛳粉已确认进入硬通货年代了,
嗦粉,便是咱们这个年代的夜半歌声。